三亚纪行

专程出门旅游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件稀奇的事情,更不用说携家带口的了。经过了几乎未曾喘息的几年时间后,终于在这个似乎谈不上最佳时候的九月,和老婆一起,带着一岁多的儿子,以及不常出门的丈母娘浩浩荡荡的奔赴三亚。

在城市性格越来越趋同的当下,初到三亚就很有新鲜之感;毕竟,再怎样的把城市往模子里套,也不可能彻底改变城市因其地理、气候、水土而天生生就的气质和风格。刚从机场出来,迎面湿润的海风就让人顿时有度假的感觉,抬眼望去,在并不算宽敞的道路两侧,寻常难见的棕榈树替代了梧桐之类的角色,错落有致的布满了两旁,那舒展的叶片,微曲的身姿,直接击中了我脑海里关于海滩、长假的潜意识印象,谁让夏日、海滩这些意象总是和棕榈树之类的符号牵涉的如此紧密呢?

三亚虽然近几年风头正劲,但是无疑不可能会短期之内就脱胎换骨成为’大城市’的,甫入市区,除了随处可见的新建、在建高楼之外,在低层交相辉映的,更多是颜色灰扑,造型保守,疑似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老房子,街道也并不算宽敞——但是这并不妨碍满街的摩托车和电瓶车毫不怯场的在主干道上和汽车对飙;说起来,三亚的汽车开起来,总的来说比杭州要温柔许多,变线、超车、抢道的频率和力度都要弱,牵强的想想,这也许和三亚的悠闲度假气质相关也说不定吧。总之,这个发现,在我察觉到居然可以同等条件下对出租车进行超车的时候便确认无疑了。

不过,街道虽然不够宽敞,主街道的交通虽然也谈不上非常畅通,但是,强劲海风和明朗阳光下的清洁,却依然让三亚至少在这个第一印象上毫不失分,何况,当看到街上人群里时不时可以看到的头顶竹制宽檐帽,裹着到肩的面巾,身着大襟衫的妇女,即使某刻看不到海,也会提醒你,海就在你身边。

因为从小在洞庭湖畔长大,对于走过路过,抬眼就可以看到八百里洞庭浩浩渺渺,而岳阳楼岿然独立的一幕,也早已熟视无睹;在杭州住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当年初到,坐车转头看见路边的西湖波光闪烁时的惊艳;但是,对海并不熟识的我,在三亚却很是享受这种抬头见海滩的奢侈感觉。不管街道面貌是如何的普通,不管路边小巷有时看起来是如何的逼仄,只需要一靠近三亚湾,顿觉天高海阔。路面宽敞了,建筑也一色的开始飘逸起来,各种冠以新奇名字的旅社和富丽堂皇明显是星级酒店的建筑在阳光耀眼折射的棕榈间交相辉映;或者别致,或者宽敞的酒店正门则整整齐齐的面向不过数十米之外的蜿蜒海滩。驱车经过,从树影间望过去,碧海银沙,配上时不时出现的气氛十足的躺椅和遮阳伞,这才是三亚休闲度假的真谛吧。

除了绿化树种不同之外,似乎毫无特异的中小城市的街道,却有些突兀的对接上顿时可以让你超然物外的壮丽海滩,这点小小的趣味,就正如同三亚市内那些在建的豪华酒店,空置的高档度假公寓,总是格格不入的静静矗立在低矮陈旧的建筑之中的那种不协调,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我这一周匆匆体验之后对三亚的最直接的印象。

撇开海滩不讲,作为湖南人,却意外的在市井之间发现了这个’小城市’对我的脉脉温情;骑着摩托车肆意在窄道上穿梭的人群;在地面并不清洁的菜场间徘徊穿梭,然后在菜场门口选一家门面窄小的早餐店吃碗米粉——这些都是属于我中学时代的记忆了。谈到米粉,三亚当地人的传统早餐,最典型的莫过于来一碗粉了,但是在他们这里,所有的粉被划分成脉络清晰的三种(却绝不是类似杭州纯粹以面码划分的种类,相对应的,却是按照粉材本身区别而命名):汤粉、抱罗粉、海南粉;

汤粉,顾名思义,必然是带汤的米粉,其材质、口感、做法和湖南的米粉(当然,不同于常德重油重码的流派)极其类似,唯一区别就是在于汤更加清淡,如果不是自己添加辣味,则一眼清澈见底,佐以碧绿青菜叶和些许肉丝,胜在米粉本身的口感、嚼劲都可以无阻碍的尽数体会;

抱罗粉,用通俗的解释,应该说是’圆粉’,湖南人一说想必自然心领神会,如果要更广范围的解释,只有直接用桂林米粉来做比了——几乎是同样的东西;这不是我喜好的类别,但是,抱罗粉的妙处在于符合我口味的汤料和佐料:炒花生米、炒芝麻仁、酸菜、猪肉丝、葱姜蒜醋;这些元素直接被汇聚在早餐的一碗口感顺滑的抱罗粉里,除了略微觉得油腻,几乎挑不出别的毛病。至于抱罗的得名,似乎源自米粉产地而已;

海南粉,则更好解释了,就用的是粉丝粗细的米粉做出的汤粉,除了和抱罗粉相似的重口味调料,更突出的特点似乎是还会加入类似口水鸡的鸡块做码子,而且汤量偏少,等端到面前更类似拌面的形态,不过米粉比起面条天生的优势就在于即使水分变少,也不容易变得泡涨、干涩,依然口感顺滑。

当然,如果谈到三亚的吃,却只是在米粉上打转,未免也过于狭隘;即使本人并非是海鲜的憧憬者,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以尝试的心态出没于三亚著名的海鲜夜市以及菜场之间。

或许前些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宰客事件余波未平,就算在路边向市民询问可以宵夜、海鲜的去处时,热情之路之余,还会主动补上一句:’这地方现在整顿过了,很正规了,不用担心’云云,未免让人有些微妙之感;夜市的氛围不错,宽敞的大棚,通亮喧嚣的灯光,平民化的桌椅铺满了整个空间,各家各户的摊点,除了忙于炒菜的厨师外,最忙碌的要输那些活跃在穿梭要道间的’拉客’的人了,连珠炮一样的语速,热情的笑脸,一张张彩色塑膜的价目表在你还在左顾右盼的时候,就已经塞在你手上。而商户间的默契也是分外和谐,一旦一户接洽上了,附近的对手决计不会再做抢生意的尝试,这点在第一市场的菜场间体现的更加明显:一位刚刚把传单塞到我们手上的大婶,很客气的把传单又要了回去,理由是’刚才没看到你们已经拿了门口那户的,已经拿了的,我们不能再给’,这让我很是意外,这种高度自律的行业竞争,真实体现出了作为旅游城市的一种让人安心的素质。

等到选定一家,迎客者会负责领着客人来到位于大棚深处的水台,和一家家独立的海鲜菜贩讨价还价的选好食材现场交易,之后回到摊位,论斤论只计算加工费用,之后食客则可以安心坐下等待,并且接受在席间游走的歌手们各类神曲的轰炸。很吵闹,很喧哗,但是,这才是宵夜的气氛;

论及海鲜的味道,我是十足的外行兼且悟性有限,但是对于各种’辣炒’贝类,螺类,我却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葱姜蒜、辣椒调味得恰到好处,即使真的放到家乡,这也绝对是水准以上的作品,但是在如此遥远的海岛上的偶遇,却实实在在让我惊喜不已。单单为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觉得不虚此行;可是如果问起我对所谓真正海鲜材质、味道等等的专业问题,那恐怕就是问道于盲了——这种三亚吃喝的体会,当真是买椟还珠的讽刺吧。

而对三亚的名景的触动,来自天涯海角惊涛拍岸下的舒展巨石,天蓝海清,楮色礁石配上浅色细沙,加上浪花冲入乱石间顷刻化作一簇簇雪花般纯白细腻的水沫,还有无遮无挡的阳光;来自蜈支洲岛那就算对海滩毫无评鉴经验的我也一眼就有’果然不简单,盛名之下无虚士’这种感觉的白且细软的沙滩;来自虽然是刚刚竣工不久,内饰装修脚手架似乎都没能拆完的巨大南山观音那压倒性的体积和被海天映衬下格外震人心魄的压迫感,和登台远望时,看佛像下人流如梭,不远处的海湾间却只见楼阁静立的禅意。

不能说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动心的一次游历,但是,并不曾让我失望。

到达的次日,是我们正式开始按部就班的’开游’的日子,当天三亚是相当激烈的阵雨天气,阳光和瓢泼大雨轮番肆掠,对着老式GPS开车找路的我,载着后座的老婆儿子和丈母娘一路左拐右扭,在各种街道、国道、驾校考试用道、农村小道和坑坑洼洼,足以磕碎底盘的泥泞道路间摸索了几个小时,在看过了鸡犬相闻,棕榈成荫,怡然自得的三亚农村景观之后,来到了被标为’度假村’的某军工厂仓库门前困惑的停下了。下车,问路,骂GPS,之后怏怏的原路掉头返回,再开始趟一遍像在巨浪反复的海上航行一样的破路。

可就在我心中揣揣的对付着越野赛段时,坐在后座的儿子却对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兴奋不已,每颠必笑,到了后来,这小子差点没给笑岔了气,’咯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填满了整个车子,让人哭笑不得。结果,等到开出这段乡村土路,到达平稳路段的时候,放心之余,我却莫名其妙的还有点恋恋不舍起来——儿子似乎还没玩过瘾呢——尽管我自己累的够呛。可是,这种体验和记忆,就像我鲜见的热带风情一样,何其的难得。

这些杂乱的观感、不同日常的体验和记忆,对我来说,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27 Sep 2012 , 写于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