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为双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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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一部红的发紫的书——按照序言的说法,其翻译文字种类之多,发行数量之巨,为其作者赢得的荣誉之高实在令人发指。

通读了一遍,这本不厚的书的确写的是烟波飘渺,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当然,大情节是绝对绝妙的,但是不是原创,下面会提及)写的让人心情激荡。一切所谓的历险,历练,都是少年对于所谓‘心’的追寻。作者本人的经历应该说颇丰富和戏剧性,而作为目前最终定格的他,似乎也算是某种彻悟者,所以全篇下来,禅意十足。当然,人家那不是‘禅’,说的是上帝。他似乎想把自己太多的感受都投放在这本薄薄的书里,于是把这本半公路性质的成长小说写得颇有耐读的地方。很多段落,词句可以反复的念诵,许多过去也许不经意撞击过你的心灵的东西,就在唇齿念过的时候再度浮现。渴望远游的少年的心;对于天命的认可和追寻;在寂寞中的等待和磨砺;爱情的羁绊;等等等等,而这一切到了最后,都落在了对自我本心的认识,对天命不放弃的追求之上。这个不那么确切的,不那么好描述的主题,落在这里,假如有人真逼问作者:“人心究竟如何?天命又到底何物?”想来必定不好回答,这么一本书,只是能够尽力让读者可以多少逼近和感受一点这些只能‘意会’的事情吧。正如有人曾问过村上,《寻羊冒险记》里的羊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村上春树的回答也只会是:“我也不知道。”

在这个喧嚣的年代,这样纯净的主题,其实恰恰是类似于一种可以抚慰心灵的灵药,愈简单,愈发让人愿意亲近和琢磨。毕竟当世已无《小王子》,能读到一本风格隐约有类似的作品,也该庆幸了。

关于这个双梦的大情节构思,当然是绝佳的。就在我读着开头的时候,就隐约感到了不对头,心里想的是——不会又是个双梦的故事吧?等到了结尾,自然是水落石出。这又是个旧瓶新酒的故事,作者借着这个绝妙的老故事壳,填入自己的诉求和表达,这个不算过分。博尔赫斯的《双梦记》据说几乎原文复述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在我看来,他更像是取出了这个合适的故事,不加改动的把它填放在了自己集子里合适的位置,从而表达出特定的气氛和观点,他的创作不在这细微的文字之间,而是对于这些故事的攫取和组合,在于气氛的控制之上;但在保罗·科埃略的笔下,这个自成一体的故事,所有的智慧和灵气则是放在故事内部的铺陈和文字语言之中,算得上是各有意趣。只是为什么这些本来应该提及的渊源,甚至在序言和所有的封面封底都并没有提到呢?不解。另外,不晓得为什么,我还是偏爱博尔赫斯‘转述’的那个更简单和直接的版本,如果说所谓的‘天命’和‘心’真的要找个文字之所隐藏,我恐怕还是认为它们会选择下面这段更短小,更不加阐发的故事里。

据可靠人士说(不过唯有真主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慈悲为怀、明察秋毫的),开罗有个家资巨万的人,他仗义疏财,散尽家产,只剩下祖传的房屋,不得不干活糊口。他工作十分辛苦,一晚累得在他园子里的无花果树下睡着了,他梦见一个衣服湿透的人从嘴里掏出一枚金币,对他说:‘你的好运在波斯的伊斯法罕;去找吧。’他第二天清晨醒来后便踏上漫长的旅程,经受了沙漠、海洋、海盗、偶像崇拜者、河流、猛兽和人的磨难艰险。他终于到达伊斯法罕,刚进城天色已晚,便在一座清真寺的天井里躺着过夜。

清真寺旁边有一家民宅,由于万能的神的安排,一伙强盗借道清真寺,闯进民宅,睡梦中的人被强盗的喧闹吵醒,高声呼救。邻舍也呼喊起来,该区巡夜士兵的队长赶来,强盗们便翻过屋顶逃跑。队长吩咐搜查寺院,发现了从开罗来的人,士兵们用竹杖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两天后,他在监狱里苏醒。队长把他提去审问:‘你是谁,从哪里来?’那人回道:‘我来自有名的城市开罗,我名叫穆罕默德一艾尔一马格莱比。’队长追问:‘你来波斯干什么?’那人如实说:‘有个人托梦给我,叫我来伊斯法罕,说我的好运在这里。如今我到了伊斯法罕,发现答应我的好运却是你劈头盖脸给我的一顿好打。’  队长听了这番话,笑得大牙都露了出来,最后说:‘鲁莽轻信的人啊,我三次梦见开罗城的一所房子,房子后面有个日晷,日晷后面有棵无花果树,无花果树后面有个喷泉,喷泉底下埋着宝藏。我根本不信那个乱梦。而你这个骡子与魔鬼生的傻瓜啊,居然相信一个梦,跑了这么多城市。别让我在伊斯法罕再见到你了。拿几枚钱币走吧。’  

那人拿了钱,回到自己的国家,他在自家园子的喷泉底下(也就是队长梦见的地点)挖出了宝藏。神用这种方式保佑了他,给了他好报和祝福。在冥冥中主宰一切的神是慷慨的。

10 Nov 2009 , 写于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