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录页——战术

楚白珩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好像硬生生的被塞进了一个树桩,树桩上还劈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斧柄旁边有一只毛茸茸的狗熊正在打滚蹭毛,狗熊每次的动作都带来了旁边初长的青草的腥气,和嗡嗡嗡的蜜蜂翅膀声音混在一起,使他更难受了——虽然他疼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看得到,甚至可以数的清这只棕熊头上少数风中抖动的白色绒毛。

“别蹭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好的”狗熊像模像样的回答了一声,然后舒舒服服的靠着树桩躺下,接着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只烟斗,吧唧吧唧的抽起了烟。

“该死,我在做梦”

世上当然也不存在抽着烟斗的熊——楚白珩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不管由于什么原因梦见了一只抽烟的狗熊,也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头会疼成这样,但是他告诉自己,最好还是醒来的好。


他睁开了眼,他不在草地上,他在镇上那间熟悉的廉价旅店的小房间里躺着;

房间里当然没有狗熊,房间里只有挽着袖子的医娘萊莎琳;

世上当然也不存在抽着烟斗的熊,房间里只有抽着烟斗的萊莎琳。

看到终于醒过来的学者,她忽闪着那双大眼睛,把烟斗在一边的桌子上“咚咚咚”的磕了几下,那明明是一只雕的很精细的木工烟斗,虽然看上去很旧,但是如果拿到大城市的市集上,估计能卖出个不菲的价钱,而这个多半是明斯克在这个离渡鸦堡一天多路程的小镇上,捡来的便宜,他擅长干这个。所以萊莎琳敲起来和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都有了区别,分明敲得小心了许多——

很快,楚白珩就再也没空操心这支烟斗了。因为医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悠长的如同夏日入秋前的最后一场细雨,仿佛是一场告别。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盯着心里有点发毛的楚白珩,幽幽地说了一句::“不妙啊……”

上一个受伤之后被医娘说’不妙‘的家伙,墓碑都已经翻新过一波了。学者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了过去。


明斯克·石楠是一个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卡拉希人,几乎符合人们对卡拉希人一切的刻板印象。他会光着膀子风风火火的冲进酒吧和人拼酒,然后被一金一升的劣酒灌得不省人事的滑在吧台下;他会骂骂咧咧的拍桌子爆粗口和队友因为战斗中的失误吵得面红耳赤;

但是,楚白珩分明看到他喝醉倒下去的时候,还伸手摸了一把酒吧女的大腿;也知道他每次吵完架之后,隔两天总能从兜里掏出点让人无法拒绝的小礼物给队友;

光是学者自己,身上就揣着好几样舍不得拿出来的好东西:假如说,哪里还有点美中不足的话,那就是哪些物品大部分都会被明斯克明晃晃的贴上一个显眼的标签,“六芒星团产‘……

不过楚白珩也承认,总的来说,明斯克还是个靠得住的家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通常是靠谱的。

此刻,卡拉希人就坐在他面前,嘟嘟囔囔的念叨了很长时间。头疼还没好的楚白珩,费力听了半天,从那些绕口的说法里终于听出了下面的故事:

自己在一场农场探险的任务里被一只冷箭放倒了——所以,“公会的成就认定是不会发给被干倒的队友的……这些狗X的”,明斯克恨恨地喝了一口淡啤酒,他眼神有点闪烁。

楚白珩有些不以为然,他大可不必为一支无法预知的冷箭而愧疚,而学者自己,嗯,那块金灿灿的徽章的确很耀眼,但是,他天生就是这种人——错过的东西就错过了,不论是爱情还是其他什么。

“没事儿,明斯克,只要团里发个八百一千的抚恤安慰金……这算什么……错过就错过了,我又不是紫企鹅那样的强迫症。”

“唉,那就好!——” 明斯克一愣,但是很快恢复了咧嘴笑的表情,爽朗得如同刚刚屠掉了传说中的恶龙,唯独不提抚恤金的事情:“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虽然,公会说过了,团队评级最终要看成员的总体纪录……所以如果缺失了关键认证,那么六芒星的履历最终会有点瑕疵,但是,嗨,无所谓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莱莎琳,收起了烟斗,站起身来:“哎,所以,我才说‘不妙’啊……”

”等等……这……” 学者有些意外“那,那还有没有办法?”

明斯克·石楠的眉头皱了起来:“说起来,我有个同乡,正好也要去农场探一探,你也许可以……去混一个成就认证?”

“容易吗?”

“易如反掌,他们配备很齐,又专业,可是大陆闻名的团队——”

“可是我这么去蹭成就,他们不会有想法吧?”

“你放心!兰斯洛特那家伙和我是过命的交情!”


“欢迎。你过来带我们拿成就的事情,你们那个叫明……明……明什么来着的团长和我说过了。非常感谢。“

楚白珩背着行李站在农场边的小营地边,心里凉了半截。

兰斯洛特的团是个六人团,搭配的确很齐全,但是,光看装备,已经不能完全算菜鸟的楚白珩也大致知道了这不是一个‘大陆闻名’的团——等到听到兰斯洛特的话,才彻底万马奔腾的心里骂起了娘。当时就该问问那是哪块大陆。

当然,兰斯洛特是个不错的家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几乎完全看不出是明斯克的同乡。有着卡拉希人里少见的高个子,而且全无偏见里那种’风风火火‘的蛮荒劲头,只有和他胡渣唏嘘的脸庞不太搭调的年轻嗓音,依稀能让人想象他在丛林里的懵懂岁月。

他说话很慢、也很轻,楚白珩一边跟着他往里面走,一面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由头溜了。

”我想那位明……什么的,应该和你说过我们团吧?” “唔, 哦, 哦……是的”

“嗯,团里新手多,作为队长,我只能尽力多操心 ——这个农场任务,不接的话,后面吃饭都成问题,接的话,又卡着关键技能,所以你们团长来找我劝我加入联盟的时候,虽然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很热心的提到了你可以来帮我。”

坐在营地边的队友,看上去的确都挺青涩的。楚白珩心里嘀咕:对,和我差不多……

他不是个硬心肠的人,这次虽然有点蹊跷,但是看看这位卡拉希骑士紧皱的眉头,和看见自己到来后充满好奇和憧憬的其他团员的眼神,他的退堂鼓只好又收回了心里。

楚白珩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一些,自己心里把自己的底子盘了一盘:

书籍、册页管够,阅读底子当然更是不在话下,就连演讲鼓舞也是驾轻就熟;因为兴趣使然,向团里的法师也请教了不少卷轴使用的技巧和知识,为了这个,甚至不惜背上了和自己穿衣习惯格格不入的卷轴褡裢——如果不是临行前明斯克一脸严肃的把那些‘送’的团产装备一件件扒了回去的话,那楚白珩对自己这趟能帮上忙的信心就更加充足了——

”嗯,那我们闲话就不说了。兰斯洛特先生,希望我能帮上忙,那么具体说来,你们需要我这次做什么?“

兰斯洛特充满期待的望着眼前的棕发学者,回答道:

”——撬锁。撬开那个该死的陷阱宝箱!“

”……“

学者脑门子里的树桩上仿佛砸下了第二把斧头。

天色眼看着要暗下来了,几只呱呱叫的乌鸦,在不远处的谷底上空盘旋,附近农场的雇工们也三三两两的收工回家了。最后一抹夕阳,把絮状的几抹云装点得像是渡鸦堡图书馆大厅的那幅名画一样,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兰斯洛特先生,忽然想起一个题外话:你为什么会拒绝我们队长的联盟邀请呢?”

骑士显得有些尴尬,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手套,似乎一下子对手套衬里的纺织工艺产生了极其大的兴趣,嗫喏几声以后,还是开口了: “呃………当时我见到你们那位队长,总有点不太靠谱的感觉……以貌取人不是个好习惯,但是,我们冒险者有时候宁可谨慎一点,多观察观察再做结论……也许是我错了”

楚白珩抬抬眼镜,长吁了一口气。

“不,兰斯洛特先生——你,终将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传奇的领袖。”


“快!铁丝!还有撬锁工具套件!——谢谢你,泰索喝夫,不是你帮忙,我们就更慢了!”

“玛丽安,再坚持一会,给我恢复下!——还有最后一点点了。”

学者一脸黑灰的顶着暴躁的宝箱在笨拙的拆除,可是进度太慢了——等到辛辛苦苦吟诵的觉醒卷轴效力一过,腾不出手再补的他,本来找到的那点感觉也没了,怎么也没法再次触到簧片,时间却在无情的流逝。

“快走!算了——时间不够了,我们顶不住了,这家伙太难搞了!”

兰斯洛特说得对,楚白珩看看精疲力尽的队友,无奈的叹了口气。

……精疲力尽的一行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农场外的草坡上,兰斯洛特略带尴尬的开口问道: “怎么样?还试试吗?”

“当然要试!就差一点了……!哎,实在不行,我求我们团里的拆锁专精的猎人也来帮忙——”学者的骨子里的倔强上来了。

“好,等下次我们团队约到能进去的时候,再去试试。这段时间你就先回你们团里复命吧。”兰斯洛特有点意外楚白珩的积极性,多少冲淡了对这次失败的沮丧。

他伸出手用力和学者握握手。


再次见到老队友们,楚白珩很高兴。

刚刚结束了和明斯克的短暂谈话,风风火火冲进楚白珩房间的是矮人圣骑士,紫企鹅声音洪亮的打着招呼: “你怎么走的那么匆忙,上次我们集合了我才发现你不在——担心死我了!!”,楚白珩心里一暖,到底是从第一个团就在一起的老伙计,正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发现不善修饰的矮人,眼神直直地就往自己脖子上的诚实奖章瞟了过来。

“啪!”,拥抱变成了在矮人头盔上用力的一敲——“说了只是借来用用,我不会带着你的宝贝逃了的! “

挨了一记的紫企鹅不但没生气,反而讪讪地辩解:“胡说、胡说、咳咳,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嘿嘿”

“分明就是这么想的好么?”楚白珩疯狂地在心里吐槽。但是这也提醒了他,哎,虽然这次外勤没完成心里别扭,但是眼看明斯克写在团队共用走道墙上的战术安排,接下来几天还有这几个棘手的任务。不管怎么样,先把那几件“按照规定迫不得已收回的”团队装备给拿回来带上是要紧事。他白了紫企鹅一眼,起身往放装备的房间走去。

“《我们的英勇事迹》,嗯 ,在这边,书页怎么都折了……啧;烈焰面具,嗯,好的,在;《哈戎的火焰卷轴》,我才看了一半,还好书签还在…… “楚白珩一件件在堆放得乱七八糟的装备里翻着。

“这倒有个新东西啊,看看, ‘挖地三尺-此徽章特授予楚白珩,探索完成诅咒农场的调查的谜题。’…………”

楚白珩目瞪口呆。

“咚咚”明斯克出现在门边,敲敲门板,依然是一副休息日日常喝了三成醉的状态,懒洋洋地开口了。 “你在这儿啊,老白!嘿,我刚刚去和兰斯洛特碰了个头,喝了点家乡风味的啤酒,嗝,嘿真不错,你有机会也要尝尝——他夸你是个好样的,虽然撬锁技巧差了点,但是认真负责;他还说了,没想到我们真的这么讲义气,这么难的任务,还是竭尽全力的拼着去帮他们——”

他说得高兴了,晃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在一堆硫磺上。

楚白珩巴不得他一屁股能把这袋子硫磺给坐爆炸了,可是这时候的他冷静得让自己都害怕:学者脸上的笑,把嘴角都撑到了耳垂。

“队长,你夸张了,这个任务如果是交给猎人这样的行家,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了——还是我自己能力有问题,丢了六芒星的脸了。”

“不不不,咏歌去哪有你去的效果好——这你就不懂了,相信我,诚意比能力有时候更重要;而且告诉你个好消息:兰斯洛特老伙计带着团加入了我们联盟了!哈哈哈。这就是你上次和大家讲的那个什么太阳啊北风的故事一样。有时候蛮干不行的事情,我们用善意就可以做到对吧?这个故事我很喜欢,就像追女人,你不能光蛮干,你得有策略……”

角斗士越说越兴奋,学者的笑容慢慢的退了下去。

明斯克脑子一转——大多数时候,他脑子转得比绝大多数读书人都要快——拍拍楚白珩的肩膀。

“……不过你别担心,我也和猎人打过招呼了,下次他会陪你一起去,帮他们和你把成就都拿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他忽然看到了楚白珩手里那个明晃晃的东西,脑子似乎忽然卡住了。

明斯克的酒似乎一下子都醒了。

“呃,这个你怎么找到……哦,不……这是什么??”

学者不吭声。

这世上没必要的话,本来就不用再说。

卡拉希人开始嗫喏起来,又嘟囔起了诸如‘奇怪’, ‘历史规定’, ‘按经验来说’, ‘新旧公会法则’之类的词汇,但是在楚白珩透过镜片的凝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唉!罢了“角斗士破罐子破摔地一抹脸,“哎呀,白啊!有时候,你知道哦,战术的执行需要保密和技巧!……”

“呸!”楚白珩这时候才不管什么斯文扫地,他满腹的痛心疾首:“你就算了,可是人家乖乖巧巧的萊莎琳,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也跟着来‘战术’我??”

嘴上说着,学者几乎下意识地就开始抄起火焰卷轴摆出起手式。

明斯克如弹簧一样跳开,转身就往外跑: “你别瞎想,她是好人——她是纯粹不懂……”

“呸!不懂?!你老实说,是不是那只雕花烟斗的缘故?!”

不以体力见长的学者当然追不上拔腿就跑的角斗士,这是只能听到几乎跑到了旅店门口的明斯克嬉皮笑脸的大声回答。

“白啊!你太聪明了——所以我说啊,还是你们文化人底子好,玩战术以后一定比我强啊!! “

楚白珩觉得自己几乎用完了自己一周能吐的口水量和粗口。

“呸!滚吧!你这个蛮子,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幸亏,兰斯洛特是个好伙计,比起有些队长靠谱多了。

有他做盟友是个不坏的结果。


只要结果是好的,手段总能够被作为正当的来对待。—— 尼科洛·马基雅弗利

27 Jan 2024 , 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