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 at Arms?他们都是Knights!

怎么翻译‘Men at Arms’?这上来就让我犯了难,就算读完了这本让我彻底折服的小说,我对于书名的来由依然一头雾水,所以说,文化的差异有时候不是简单一本字典就可以解决的。幸好还有网络,幸好还有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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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来,Men-at-arms通常指的是拥有重型武装的中世纪骑兵,参见wiki上的图片,想来就能有非常直观的印象了。而且更妙的是,有这么一段很值得回味的说明:

A knight was technically a man-at-arms, but a man-at-arms was not necessarily a knight. In this way it was understood that a person referred to merely as a “man-at-arms” was a man of the higher echelon of the military scale, but was neither of noble birth nor a knight himself.

所以,所谓men-at-arms可以是站场上骁勇的主力,他们职业,勇敢,往往担负着和所谓Knight相当的角色和地位,但是,他们并不一定是意味着就和那些骑士一样具备着高贵的出身和血统。 这无疑是对书中两个灵魂人物Vimes以及Carrot的微妙的影射。

奇幻小说并不是意味着就可以罔顾文学意义上的结构的精巧,普拉切特在这本评价很高的碟形世界的小说里,表现出的对结构的把握和设计,相信可以让很多同行都要击节。

我们就从Vimes和Carrot说起,这两位角色的设计和经历在作者的精心调度下,首尾相贯,相互对照,格外耐人寻味。

Sam Vimes,这个我们从Guard!Guard!开始认识的卫兵队长,无疑是一个草根出身的大老粗。

他的经历简单,却异常执着。

不懂得享受,半点所谓生活情趣也欠奉;去掉了作为卫兵的公职身份,他的生活几乎就是白纸一张。

从卫兵!卫兵!开始,到Men at Arms,这个除了Watchmen之外,几乎毫无其他社交圈子的警官,却因为Ankh-Morpork城女首富的联姻要被迫进入所谓的上流、贵族的社会,而身份、价值观、理念上的巨大反差无疑是让故事产生趣味的一个来源;但是就和Carrot刚进城市一样,这种对于身份转换的迷茫并非是由于愚蠢或者说是自卑产生,毋宁说是来自于人物本身的单纯和执着。

他念念不忘的是自己作为City Guard的职责和生活,他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自己必须从所谓的草根出身转向贵族的社会——而书末他被Carrot和Vetinari推上了久已空置的Commander of the Watch的职位,更是从此敲定了他的爵士身份——于是,平民血统的Vimes不得已开始了自己的贵族生活;而Carrot呢?从他出场开始,每一个读者都心中有数,这个鹤立鸡群的小伙子,铁板钉钉的就是王族遗孤,而书里头他与生俱来的领导才能、魅力和号召力——包括他的正直(如果这也算是王者的素质的话)——都在明示、暗示着他的身份;有人知道之后,想要利用他,所以惹出了许多的腥风血雨;有人提防他;有人劝诱他;唯独他自己,到了最后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依然置身事外一样的淡然,安安心心的做他自己的City Guard。

王族后裔的Carrot,却举重若轻的放下了这份旁人看来无法割舍的诱惑,继续做他的草根Guard,这同样是非常有意思的情况——恐怕Vertinari尤其欣赏这点。

这两条人物线路在Men at Arms当中交织前进,伴随着整个故事的发展,更是利用故事情节,把这两个让人喜爱的家伙写得栩栩如生:他们都有着同样高贵的灵魂。Vimes固然有些粗鄙,但是他有着自己的底线,不止一次的,他表达着自己的理念,人不应当希冀有什么国王,应该被遵守的是法律,而不是什么国王的谕令,也不是什么主子的意图——他也从来不愿意做任何人的主子,即使他在结婚之后,也不得不极其别扭的强调自己并非所谓管家的’Master’这个事实。

‘Do as your master says,’ she said, gallantly.’I’m no-one’s mas—’ Vimes began.’Now, Sam,’ said Lady Ramkin.’Well, I’m not,’ said Vimes sullenly.

对于一个在看似荒诞、不那么严肃的碟形世界里厮混的警察来说,这点执着其实是那么的可贵。 同时,他也是一个勇敢、有责任心、专业的警察。他面对面的斗过恶龙,他在子弹的袭击下惊险逃生,他在恶劣的环境下和逃逸的嫌犯搏斗……他就是一个典型的City Guard,如同Carrot爱说的,Policeman就源自‘Man of the city’;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一个好警察应当有的逻辑和老练,能够不失狡猾的发现罪犯的蛛丝马迹——而且走的是典型的‘社会派’的路子,就像书里对于老乡福尔摩斯们的调侃:

For every murder solved by the careful discovery of a vital footprint or a cigarette end, a hundred failed to be resolved because the wind blew some leaves the wrong way or it didn’t rain the night before. So many crimes are solved by a happy accident – by the random stopping of a car, by an overheard remark, by someone of the right nationality happening to be within five miles of the scene of the crime without an alibi . . . 在每一桩通过仔细搜查那些关键的脚印或者是一个雪茄头而得以解决的凶杀案背后,都有一百桩案件,因为树叶被风吹到了错误的路线上或者是前一天晚上并没有下雨等等因素而悬而未决。有那么多的犯罪仅仅因为那些让人高兴的巧合而得以堪破——一辆偶然停下的汽车,不经意间的夸夸其谈,一个恰巧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的特定种族的人在犯罪现场5英里内出没……

而普拉切特在极尽冷笑话能事的同时,却意外的把刑侦手段在书里过于严肃的正了名:

But, you know, I’ve never believed in that stuff – footprints in the flower bed, telltale buttons, stuff like that. People think that stuff’s policing. It’s not. Policing’s luck and slog, most of the time. But lots of people’d believe it. 但是,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这类玩意——花床里的脚印,胸针,或者这一类的东西。人们总是认为这类东西就是所谓的刑侦。不对。所谓刑侦,大部分的情况下就是运气和苦追。但是很多人就是不相信这点。

如果抛开奇幻的设定,Vimes活生生就是日本社会派推理家们所推崇的真正的警察或者侦探的做派,而Men at Arms则无疑是本出色的社会派推理小说了。而更让人无法抗拒的是,Vimes这个看似粗犷的家伙,他穷的叮当响的原因竟然是工资都省下来接济那些牺牲同仁的孤儿寡母了,明明知道这是主旋律,但就是无处可避,这种类型外冷内热的‘铁汉刑警’就是讨好。如果说在卫兵!卫兵!里Vimes是第一男主角的话,到了Men at Arms,Carrot无疑已经开始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这个开始单纯得像一块白布,眼睛揉不进半点沙子的大个子,让我惊奇的发现,人变圆滑了反而更加可爱了。

在这个意义上,普拉切特成功的描写出了这样一种可敬的传承:成长起来的Carrot从Vimes身上学到的东西,远比别人能够意识到的多,而他自己知道。所以在他眼里,Vimes是一个可敬的前辈、导师、队长——当然Carrot的许多特质和Vimes截然不同: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和魅力,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让一触即发的种族争斗都弥于无形;可以让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的就跟着他的吩咐来走,不论种族、年龄、地位;Guard前辈会不由自主的叫他Sir,甚至连Vertinari这个城市的掌权者,也会几乎被动的接受他的要求——甚至会失口把来自Carrot的’Request’说成’Demand’;他是天生的领导者,而且他用以指挥别人的并非是强力或者是胁迫,反而是他的‘善’——

Just because he thinks that everyone’s really decent underneath and would get along just fine if only they made the effort, and he believes that so strongly it burns like a flame which is bigger than he is. He’s got a dream and we’re all part of it, so that it shapes the world around him. And the weird thing is that no-one wants to disappoint him. It’d be like kicking the biggest puppy in the universe. It’s a kind of magic.

仅仅因为他认为每一个人本质上都是善良的,而且只要努力都可以互相好好相处,他对此是如此的确信,这种确信就像是一束比他本人还要高大的火焰。他有着他的梦想,而我们都是这个梦想的一部分,这就是他的世界的轮廓。奇怪的是谁都不想让他失望。这就像是伸脚去踢全宇宙最大的小狗。这是一种魔法。

这也许就是我们常看到的‘王霸之气’?可是却意外的让人舒服。同时,他好学上进,对知识,艺术,历史都孜孜以求,俨然一派小资作派;遇到需要走走旁门的情况时,他又会来点技术上的walkaround——但是,绝对,绝对不会跨过‘法律’这根线半步,他作的任何行为和决定都是可以在‘合法’的范围内顺利解释的,这里透出的那股子狡猾劲,显然Vimes的言传身教影响菲浅。这种让人喜见,但是又异常自然的成长和传承,普拉切特把握得非常的巧妙,如同风行水上,浑然天成。可是遇到原则性问题的时候,他的执着和坚持却和那个队长如出一辙,作为所谓王室后裔的他却坚决的拒绝了为城市再寻找一个国王的可能:

‘Perhaps the city does need a king, though. Have you considered that?’‘Like a fish needs a . . . er . . . a thing that doesn’t work underwater, sir.’‘Yet a king can appeal to the emotions of his subjects, captain. In . . . very much the same way as you did recently, I understand.’‘Yes, sir. But what will he do next day? You can’t treat people like puppet dolls. No, sir. Mr Vimes always said a man has got to know his limitations. If there was a king, then the best thing he could do would be to get on with a decent day’s work—’‘Indeed.’

‘可是,也许城市需要一个国王。你有考虑过这个么?’

‘就像一条鱼需要一个…呃…一个在水底下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的东西,阁下。’

‘可是,一个国王可以很好的感召他的子民,队长。就像…你最近做的一样,在我看来。’

‘是的,阁下。但是,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你不能够把民众当成木偶。不能这样,阁下。魏姆斯先生总是说人应当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如果真有一个国王,那么他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去找份体面的日常工作——‘

’确实’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觉的,一个从山里出来的年轻人,却能够坚持的把握好那些能力、责任、权力之间的平衡,必须说他身边的Vimes是一个好的老师,而让Vertinari都感到惊奇的还有他对于权位的看法:

‘Yes. I accede to all the requests, except the one involving Corporal Nobbs. And you, I think, should be promoted to Captain.’‘Ye-es. I agree, sir. That would be a good thing for Ankh-Morpork. But I will not command the Watch, if that’s what you mean.’‘Why not?’‘Because I could command the Watch. Because . . . people should do things because an officer tells them. They shouldn’t do it just because Corporal Carrot says so. Just because Corporal Carrot is . . . good at being obeyed.’ Carrot’s face was carefully blank.’An interesting point.’

‘好,我同意所有的请求,除了和诺布斯下士有关的那条。至于你,我想,应当被提拔为队长。’

‘好-吧。我接受,阁下。这对安科-莫波克是好事情。但是我不会掌控卫队,如果你本意是这个的话。’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能够掌控它。因为…人们应当遵守一条命令,仅仅因为这条命令是来自于长官。他们不能因为是下士卡罗特这样说所以就会遵守。仅仅因为下士卡罗特非常善于…号召他人。’卡罗特的表情审慎的保持着平静。

‘有趣的观点。’

必须说,这让我想起了杨威利。社会的秩序不应当建设在对于所谓领袖人物个人的崇拜和遵守的基础之上——而应当建立在对基于制度的,合乎法律的公权代表的尊重和听从之上。普拉切特在这样一本轻松的奇幻小说里夹带的私货实在是让人有点肃然起敬,老少咸宜。不难看到为什么碟形世界的作品长盛不衰,不难发现为什么City Watch这个系列能够始终延续的原因。

如果想说,这里还有许多动人的东西:包括Cuddy和Detritus这对不打不相识的友情,包括Carrot和Agua之间慢慢产生的爱情,包括普拉切特狠心的把Cuddy杀死——还差点让我以为Agua也死去的——的冷血,包括让人叫绝的关于Troll的硅片大脑和发条散热帽的奇思妙想等等。

但是我最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一部小说,有着精心设计的结构、有着描写到位的有趣人物、再加上言之有物的内涵,这样的作品不要说是放在奇幻小说的范畴了,就算是在再广义的范围里,也足以毫无愧色的站进经典的行列。

附,Agua在最近的一部碟形世界的电视剧’Going Postal’里的剧照,有点意思——电视本身也不错,有时间可以看看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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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Nov 2010 , 写于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