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燕赵多壮士,慷慨赴悲歌。”
赵五爷无疑是豪侠中的典范。
“扣剑能饮千杯酒,生平自比左轻侯。”
除了千杯不醉,赵五爷生平最得意的莫过于有睿王东方云这样一个过命的朋友,还有左相曹京这样一个厉害的对头。
无论是谁,能够被东方云看作是朋友,能够被曹京视为敌手,都足堪意得志满——更何况在旁人眼里,赵五爷最值得得意的并非这些,而是他手中那柄三十余年未尝一败的铁剑。
虽然近几年他鲜有出手,然而并不妨碍众人仍将他视为堪与睿王东方云比肩的当代剑术大家,隐隐然已有宗师之势。
即使武当掌门青松,在他面前凡事也只能谨称一声“请教”,更毋庸说旁人。
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铁剑庄和睿王府、曹府一样,都是谁也不敢稍有触犯的禁地。
“一龙二虎,京、云、赵五”早已是京城里的稚童也能琅琅上口的俗谚了。
——因此,不难理解,为何此时的赵五爷会止住随从,反而颇带兴趣的眯缝着眼睛,好奇多于愤怒的盯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你要和我比剑?”
“不错。”
赵五爷不由得微微一笑,整天在旁人真心或是作戏的崇敬中生活,当听到这样的回答,不但不觉得愤怒和反感,反而如同忽然吹到一阵凛冽的风,泠然一醒,自己心底早已蛰伏的一点少年时的血性竟然仿佛在微微涌起。
眼前的少年,立在二十步开外,用一种鹰隼般的目光向自己挑衅着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接触到这样毫不掩饰的敌意了?赵五爷甚至有点唏嘘的叹了口气,看着少年标枪般挺直的身躯,就好象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么——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比剑?”
赵五爷向宽大的座椅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的问道。
“御林军右军副统领,方燃。”少年神色不变,傲然作答:“第一,你的剑法号称京城数一数二;第二,你是曹相的对头。”
当真是惜字如金,却坦率得令周围议论四起。
御林军一直就为左相曹京所把持,御林右军副统领虽然算不得重职,但是也必是曹京一系的羽翼。
虽然少年明言私下挑战,但是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此事背后曹京可能所起的作用。
这不是曹京的意思。赵五爷再次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名叫方燃的对手。
曹京绝对不会想到用这种手法来除掉自己——何况,天下绝对没有任何人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在光明正大的比剑中击败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好友睿王东方云。
他有意无意的扫视了一下大厅,厅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之余,无不略带紧张的注视着自己和方燃的对峙。
从厅门远远望出去,层层屋檐之上的远山,在北方冬日特有的灰沉沉的天际下显得如此的寂寞——今天也实在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今天也实在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赵五爷坐直了身子,侧过头来,向着身边的主人悠悠的说了一句。
王翰林满头是汗的坐在一旁,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寿筵怎么會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
片刻之前自己还正在暗中自豪:能够把素来不太与官绅打交道的赵五爷请来,实在是天大的面子——一柱香之后,喜气洋洋的寿筵大厅里竟然就成了这样剑拔弩张的险势。
“是、是。”文笔可谓腾蛟起凤的王翰林,在这江湖人的冲突前,全然没了主意,唯唯诺诺的应道。
厅内的众人渐渐没了声响,偌大的空间,只有赵五爷温厚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着:“何况,以今天的情形,我没有任何理会你的必要——倘若每个人都因你同样的理由而作同样的要求,我纵不败阵,也要活活累死了——”
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的方燃,一声不吭,眼中却隐隐露出鄙夷之色。
周遭的客人们,听到了这并不算好笑的笑话,识趣的讪笑起来。
然而笑声却短得意外——只因赵五爷缓缓的说出这个“笑话”,自己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只可惜,纵然他们有同样的理由,整整八年,却早已没有一个人有你同样的勇气!”
这句话说到最后,语气渐厉,一呼一吸之间,赵五爷赫然已运起真气,身上宽大的袍袖竟然无风自动!
“好!赵锋!……”就在这一声“好”喝出的同时,那被视为北方剑术泰斗的武林健者已经霍然而起,双手背负,径向厅外步去,整个大厅回响着他雄浑的声音:“……取我铁剑来!!
×××
缭绕的熏香把原本精致的书房衬托得梦境般的舒适,细雨春风一般的琴声从西侧的帘后悠悠传出。
东方云正斜斜的倚在榻上的软垫旁,俊逸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的表情,口中只是喃喃的说道:“六剑,六剑,果然只是区区六剑而已么……”
“回睿王,……正是”,侧立一旁的赵锋,声音竟哽咽起来。
东方眉头微微一皱,颇为不忍的安慰道:“赵世兄节哀。那个方燃,究竟什么来路,于公于私,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番话从眼前这位三十余岁的王爷口中缓缓道来,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势和决心,赵锋抑住伤心,低低答道:“有劳王爷费心了……”。
看着赵锋被管家送走,东方的脸色低沉了下来,端起了手侧的青瓷茶杯,低头埋入了茶杯氤氲的雾气中,恍惚的陷入了沉思。募地,一直未住的琴声嘎然而止,东方云一惊,思绪被猛然扯断,不由苦笑着抬起头来:“铃儿,我又惹你不高兴了?”
西侧帘中人却只是缓缓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累了,王爷且让我休息,今日请回吧。”
如同黄莺般的嗓音,却不带丝毫的暖意。言罢,竟再无丝毫声息,仿佛刚才不过是拒绝了一个坊间痴缠的泼皮。东方略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毫无不悦之色——毋宁说,只是无奈。
掸衣起身,他踱近了那厚厚的门帘:“铃儿,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听张总管说,这些天青都观的梅花开得喜人,过两天我便陪你同去赏梅如何?”声音满是怜惜之意。
“多谢王爷。”不置可否的回答却让东方云眉间一挑,竟暗露宽慰之色。
他微应了一声,缓步出门。而当他再抬头望向栖燕楼外的层层青山时,如夜空般深邃的眸里,闪烁的却是令人心寒的肃杀之气。
这位年轻的剑术宗师,伫立在京城初冬凛冽的空气中,叹了一口气,竟是如此的孤独:“张总管,备马。我要去会会那位六剑便击倒了赵五爷的方统领,方燃……”。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
王巧最巧的并不是那双手,虽然他那手独门的雕花葫芦的本事,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
——他最巧的还是他那张什么事情都能够吹弹得活灵活现的巧嘴。
四十来岁的王巧,打从二十多岁起,便已开始在京城数一数二的“醉名楼”里说起了书,无论是传统名段还是当下时事,在他说起来无不引人入胜,让人拍案叫绝,以至有人说,醉名楼大部分的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至少方燃并不是为了听他的书才来的,方燃是为了酒,为了醉名楼张老板家传秘法酿造的“清泉”。
幸运的是,张老板每次开封的最陈的佳酿都会留给他,仅凭这一点,方燃就决不后悔三年前那次仗义拔剑。
“这坛酒,呵呵,除了我,可是只有两个人能喝到哦……”张老板满脸红光,甚至泛着些许油光的,乐呵呵的招呼着枯坐在醉名楼二楼僻静处的方燃。
方燃的手,一向握酒杯就如同握剑一般的稳定。
他眼中似乎微带笑意的向面前的张老板致意——而他的心神,却似乎被厅中王巧的说书牢牢的吸引住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