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作为弟弟,弑杀了总体对他来说还不错的隐公上位,单从这一点,我从最开始就难免有些审慎地来看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很多行径在我看来,要么先入为主,要么上帝视角,终归谈不上客观了。
登位之初,老实说,鲁国在隐公任内,总体来说和周边关系相处还算融洽,作为手段不怎么光彩的政变上位的新君,鲁桓公的操作应该是不过不失:对强邻,他和郑庄公采用‘技术上’的高超操作,通过‘复祀周公’这个台阶,满足了郑国‘易枋田’的夙愿,借此保持了整个统治周期内和郑国相对稳定的外交关系,对弱者,他雷厉风行的借七月的‘杞朝不敬’,九月就‘入杞’,算是秀了把肌肉,树立了威信。然后在他接下来十几年的统治里,也许是风格和个性使然,无论是在外交还是军事,他比起他哥哥要活跃显眼的多。这段时间里的春秋诸国的几件大事情,他都没少掺和;
首先是那件著名的桃色事件引发的宋国的动乱——华父督垂涎美色而杀了孔子先祖,乃至弑君乱国,而鲁桓公“为赂故,立华氏”,这就罢了,居然还公然把贿赂而得的郜鼎放上了宗庙作为炫耀,于是迎来了《臧哀伯谏纳郜鼎》这一段名文。须知,纳郜鼎和当年鲁隐公观鱼这两件事情恶劣程度可真不是一个量级的,而鲁桓公上位之初就做出这么不恰当的举动,我只能认为,他是真的把这当成了自己对外武功的一个大成就来看待,并且急于给鲁国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还好,在接下来十几年里,虽然他东征西伐,没少折腾,但是类似这样会被人指着背脊的明显错误并没有怎么犯过了……
何况,鲁国毕竟是周公之国,特别是在桓公时代,鲁国作为周王朝某种意义上的礼仪所在,也算是守住了很多底线,左传里,鲁国几次一板一眼的关于‘礼’的展开,都算得上是为圣人点题了:子同问名,洋洋洒洒深入浅出的阐述了命名的规则、注意,更是点出了“大物不可以名”,隐隐的道出了礼法森严之外,背后对于尊者卑者各负有其分寸的克制;为齐分饩,不以国家强弱、功劳大小,而是严格按照周朝班序,哪怕得罪了郑国,也要强项一句:‘我有辞也!’。这种种的迂直,在国君之外,体现出了‘鲁国’作为一个文化载体独立于统治者之外的秉性来,尤其令人佩服。
可是,在仅存的礼法之外,春秋动乱的火苗,依然毫不留情的在四处延烧;
一代雄主郑庄公死后,郑国立马陷入了内乱,还是那一套继承人在国内权臣(祭仲)和国外势力(宋国)支持下博弈争斗的乱象,几年之间,城头旗帜变幻,而宋国作为一贯“婚姻输出国”来操控他国继承的手法,这一次手段拙劣到了居然把和自己扶持方的关系都搞崩的程度;于是我们看到鲁桓公忙于一会儿忙于四处外交结盟,一会儿忙于出兵伐郑或救郑,但凡读书走神了一下,就会被瞬息万变的敌我形势搞懵;等看到了被我们以贤公子面貌认识的公子忽刚刚上位又被火速杀害,更是唏嘘不已,这几乎是如同读到古龙《碧血洗银枪》里沈红叶被秒杀或者乔治马丁的‘血色婚礼’一样的突然和遗憾。假如郑庄公泉下有知,看到他死后,郑国变成诸国博弈之所,不知作何感想?就他个人而言,在世的时候几乎把能做的做到了极致,进退有度,治国有方,唯一可以事后诸葛亮来诟病的也许只是对子突和宋的遏制?所以,乱世动荡,非人力可把控。
此时还值得一提的是后世会逐渐更有存在感的晋国和楚国,在和鲁国较远的地方,也忙碌的发展着,不论是晋国的曲沃武侯那一支和本家同样源于‘名’的恩怨,还是楚国开始展现其武德充沛四处征伐小国的活跃,虽然文戏平平,可是,左传擅长写战阵的特点,在这部分表现得淋漓尽致:敌我准备、勾心斗角、战场形势、对战细节往往寥寥几笔却绘声绘色,让人读来酣畅淋漓,更不用说楚国和随国之间围绕季梁的几次见招拆招,实在也是春秋这十几年间值得好好回味的‘国际大事’。
但是,这一切的戏剧性,都不如鲁桓公的死那样让人觉得荒谬,被戴上了兄妹乱伦的绿帽子之后,最终在奸夫的地盘死于奸夫安排的凶手之下,最终“丧至自齐”,所以,哪怕他的登基不光彩(弑兄),哪怕他的执政不算完美(征伐过多,嗣子幼弱,国家多故),但是这种非典型的国君非善终死法(毕竟,‘并后,匹嫡,两政,耦国’这些总结出来的‘乱之本’和他的横死一样都搭不上),却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同情。(和卫宣公烝母杀子引发的卫国‘二子同舟’的人伦惨剧一样,春秋间所谓的礼法秩序,哪怕还是在孔子的所传闻世,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桓公十八年,算不上圣君,‘桓’字谥他的克敌服远,考虑到他对周边征伐,和戎结盟等等,也算是中肯,他不是一个类似他哥哥或者郑庄公那样有君子之风,但是倒也不能算是昏君庸君,而他的离奇死亡,也为齐鲁两国后面的世仇埋下了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