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笔记|庄公

庄公无疑是带着宠爱出生的 ,桓公八年,当时的桓公还正当壮年,从记载中不难看出他的欣喜和重视;以太子的规格来对待,有慎重的“问名”,而最后选定了“同”字的原因是“与我同物(日)”,可谓肉眼可见的高兴。

桓公十八年,庄公十二岁,桓公惨死在齐国,而下手的很可能就是庄公自己的亲舅舅,更离谱的是,其缘由是鲁人自己都毫不掩饰的齐侯和文姜乱伦奸情,而这段恩怨算是种在了鲁国人的集体记忆里,以至于后面再过了多少代,遇到齐鲁之间的纠纷,都依然可以来一句“大复仇“, “十世可也!”

对于这种情况下即位的庄公,面对这简直乱糟糟的一片,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哀伤吗?愤怒吗?他看见他母亲文姜的时候又究竟是怎样面对的呢?母子之间的感情真的只是一句“绝不为亲”就可以概括的么?

但是至少他忍下来了,春秋乱世,容不得一国之君的犹豫和哀伤。

即位之初,他的确是想励精图治好好的干出一点成绩的。外交上,靠着战略定力,不但没有和齐国翻脸,而且一直和齐国联盟进退,在齐襄公死之前,他们伐卫,伐郕,战绩固然可喜,其中年轻的鲁庄公的应对表现同样也可圈可点,甚至在庄公八年说出了“我实不德,齐实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修德以待时乎。”,何其富有朝气和自信的明君之姿!如果没有意外,鲁国就应该在他的统治下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很快机会也似乎来了,齐襄公被弑杀了,随之而来的也就是春秋司空见惯的继承者们和境外势力的博弈厮杀。鲁国这次算是棋手——而我们也看到了春秋时代最重要的一次竞速比赛之一:公子小白和公子纠的回国赛跑。

当然,鲁庄公压错了宝,赢得这场胜利的是公子小白,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不知道齐桓公是怎样看待鲁庄公的,但是对鲁庄公来说,齐桓公也许是他一世躲避不开的心魔吧?

最开始试图给子纠搬回局势的伐齐之战中,鲁庄公就被刚刚即位的齐桓公杀得弃车而逃,“传乘而归”,甚至因为这一场失利不得不诛杀子纠,送回管仲,此时的鲁庄公,恐怕还没意识到,邻国这位公子小白最后会成为怎样的存在。鲁庄公真的很强很努力了:

他接纳曹刿的建议,从善如流用人不疑,在长勺之战痛击齐军成为千古佳话;

他伐宋不但胜了,而且胜得不乏优雅,甚至因为个人魅力让南宫万车心悦诚服,从而直接导致了宋国一场大乱;

可是这一切,都挡不住庄公十五年,代表了齐桓公始霸的会盟,也挡不住春秋五霸终于开始绽放的光芒,这仅仅因为鲁庄公与齐桓公本人之间的才华能力的差异么?

这样说的话未免也太不公平。而且,鲁庄公并未摆烂,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依然兢兢业业努力着。

他亲自追伐西戎,颇有建树;

他和周王室的关系也一直维持的不错,没少参与王室嫁娶的事情(“代服”)等等;

公允的说,他做的不能算差,可是,随着如日中天的齐桓公的东西征伐而渐长的威信,恐怕也让庄公明白了差距所在。

同时,除了眼前的齐国,还有许多渐渐壮大的力量也崭露头角:南方那个让中原看不起的楚国却开始带着一股子新鲜的蛮劲开始在故事里打出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战斗(也是在庄公在位期间,我们看到了春秋中有记载的首次楚国来使);曲沃武公一支也终于拿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抢夺的晋国正统,眼看就要大展宏图;

进入三十五岁之后的鲁庄公也许真的有些累了吧?看看这似乎自己无法控制的天下大势,而鲁国内部那些不省心的兄弟们也慢慢在左传中显出了影子——比如,庆父——总感觉庄公二十三年之后的他,似乎看透了一些东西,放下了一些东西。

这一年开始,想去观社,他不听谏就硬去了(观鱼的伯父隐公应该可以和他谈得来);

想给父亲的庙装修下,什么涂色、雕刻超规格了又怎样?想出嫁的女儿了,就去见她,管它什么逾礼不逾礼;

至于其余更琐屑的那些诸如“用币”(送礼),“伐鼓”(仪仗),“延厩”(扩展车库)之类小细节上的种种非礼逾矩更是不在话下。

种种行为,他似乎已经不把这些放在了心上,年少老成的鲁庄公,人生的最后十年反而慢慢的显出了自己任性的一面;甚至就连他人生末尾,操心的还是那个和他私定终身的孟任生下的子般,可惜他(没被儿子听进去)的“斩草除根”的建议终究没能救下子般的命。等庄公一死,野心勃勃的“三桓”兄弟们终于无法压制而成为鲁乱的根源,也恰恰说明他本人的能力和人望非同一般。

回顾他在位的三十二年,鲁国有着一个屈辱的开始,一个似乎勃勃生机的发展机会,以及一个终于在身边“列强”的光芒下黯然失色的终局,不过有赖他打的底子,让接下来纷乱的鲁国终究还能扎扎实实的守住一个“中等”国的身位。作为孔子“所传闻世”的一位难得的贤君,他也是春秋鲁国仅有的三位字面意义上“寿终正寝”的国君的第一位,这是他该得的。

想想这风云涌起的三十多年,各国的大旗变换,战争杀伐,骨肉相残,似乎和隐公、桓公两代没有大的区别,但越是在这种环境下,当我读到齐桓公的会盟,多多少少有一丝期待和激动;可是,读到田完的“五世其昌,并于正卿”的隐喻,又不由喟叹这一切的‘无意义’——不知道鲁庄公在他进入三十五岁后,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所以,这一切都不要太在意,还是一起看一看庄公七年(他十九岁)的时候,那场被人们从两千七百年前至今一直铭记和憧憬的天琴座流星雨吧:

“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

夜中,星陨如雨。

06 Jun 2024 , 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