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与三侠剑

最近总是在很奇怪的时间出没在些非意料的地点,在很无关的节目看到想不到的萌点,在想不到的段落读到新鲜的事件。阅读的乐趣,或者说欣赏的乐趣,莫过于此。

古龙写酒友,张彻,王冲当然少不了,但徐少强就这让我有点新鲜,更不用说我看到曾志伟时的小惊讶了,并不是我觉得这两人怎样,更主要的惊奇其实还是源于我自己对于那些仿佛”史前巨龙”一样的人们的隐隐的敬畏 这种人应当活在人们的汇忆里,在山巅煮茶说古的时刻被悠然提起。怎么会反而和那些在今天还活跃的人们喝酒呢?

还记得前几天和微博上的某人,因为几位当红“美女作家”究竟算不算开武侠新风的阳春白雪而辩了几句?我是所谓的反方吧,原因不用多言,古龙在他的杂文里头说的很清楚:

写了十年之后,我才渐渐开始对武侠小说有了一些新的观念,新的认识,因为直到那时候,我才接触到它内涵的精神。

一种“有所必为”的男子汉精神,一种永不屈服的意志和斗志,一种百折不回的决心。

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战斗精神。

这些精神只有让人振作向上,让人发奋图强,绝不会让人颓废消沉,让人看了之后想去自杀。

于是我也开始变了,开始正视我写的这一类小说的形态,也希望别人对它有正确的看法。

作为作家,创作什么样的题材和类型,都是创作者的自由,不过一定要说这是新类型的阳春白雪的武侠,你可以写言情、写校园文学、写耽美,我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但非要说是正统武侠,还是什么‘新武侠’,什么阳春白雪的,这就总有种心爱事物被亵渎的感觉。


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古龙花了不少的篇幅写自己对于《三侠剑》的观感。

这也是我正儿八经读的第一本小说,当时大概三年级的我,抱着一本不全的三侠剑啃得津津有味,当时一直就以为胜英只是书中某长辈角色而已,换而言之,就是各种故事中必然会出现的前辈名宿,顶多就是比较重要的配角而已,谁知道读到后来胜英越写越多,分明不是一个配角,硬生生就是男一号啊!对比当时看过的文艺作品,虽然我年纪尚小,但也依然有这种错乱感,怎么会让一个老大爷作武侠小说的男主角呢?古龙则是颇不喜他四平八稳,永远政治正确的那股子无趣,而且也认真分析了其社会历史原因:

张杰鑫的《三侠剑》 ,它的型式和现在的武侠小说最接近。

这本小说中最主要的一个人物,本来应该是“金镖胜英”,他的“迎门三不过”、“甩头一只”、“鱼鳞紫金刀”,都是“天下扬名”的武器,但他却并不是个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英雄人物。

他太谨慎,太怕事,而且有点老奸巨滑,他掌门弟子黄三太的性格也一样,比起来,伤在黄三太镖下的山东窦尔墩,就比他们有豪气得多,但窦尔墩后来却偏偏又被黄三太的儿子黄天霸击败了。

胜英、黄三太、黄天霸,本是一脉相承的英雄,但却又偏偏都不是真正的典型英雄人物。

胜英是“剑客”艾莲迟的第四个徒弟,但武功比起他的师兄弟来,却差得很多,非但比不上他的大师兄“镇三山,辖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大头鬼王”夏侯商元,就算跟他的五师弟“飞天玉虎”蒋伯芳、六师弟“海底捞月”叶潜龙比起来,也望尘莫及。

在清末那种社会环境里,根本就不鼓励人们做英雄,老成持重的君子,才是一般人认为应该受到表扬的。

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要受到社会习惯的影响,所以从一本武侠小说中,也不难看出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张杰鑫的这本《三侠剑》,非但结构散漫,人物也太多,并不能算是本成功的小说,因为这本小说,本来就不是有计划的写出来的,而是别人根据人的“说书”笔录的,叫座的说书,应听众和书场老板的要求,欲罢不能,只有漫无限制的延长下去,到后来当然难免会变得尾大不掉,甚至无法收场。

当然,后来才知道,明清八义时期的青年胜英的故事,在常见的版本中已经被拿掉了,这才庶几可以解释为什么故事上来我们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名扬天下的老者而且说书者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熟络劲儿——对我来说,书里最喜欢看的,还是傻小子贾明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

”客官,您用饭呢?“

”废话!上你这儿来,我不吃饭,难道来抓药啊?“

这段现在看来毫不出奇的包袱(大意如此),却让我脑子里头记住了二十几年。更不用说,当我知道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看的“金镖黄天霸”(当时真是看的一头雾水,没怎么看明白)居然就是胜英徒弟的儿子时,那种如同读书研究中豁然贯通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只是得知这个脉络关系,就让我感概不已,谁让它晚来了二十年呢?

于是我开始重读《三侠剑》了。

06 Nov 2011 , 写于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