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收到了简书赠送的「祖国的陌生人」。
如果把这本书称之为「游记」,似乎有些狭隘,甚至偏题了,看上去篇章天南海北,踏遍了中国的大大小小的城市,可是,这本书其实真的是写人,那些生活在渐渐疏离的祖国的「陌生人」们。
老实讲,他的直率让我有点惊奇。许知远应当算是个媒体人,大抵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即使客观,多半还是有圆滑之处,毕竟在中国,谈起圈子,无非是你好我好,互给面子的一回事情。可是,他最后一页最后一段话,让我肃然起敬,这位的确不是一个拿着「专栏体散文」来骗钱的:
「因为他缺乏那股真正的道德激情,正是这激情,而不是敏锐与技巧,才是驱动一个伟大作家的真正源泉。」
这句话写的是余华,写的是在中国少数几个可以用严肃文学掀起类似畅销书现象的余华,特别是这篇关于余华的文章前段看不出明显的褒贬,甚至更多的在表达自己的喜爱,但却在最后章节写下了对「兄弟」(下)的失望,以及,上面这段简直称得上严厉的批评。
我并没有读过余华,所以没有权力来对这种批评本身做任何评价,不过我猜想我能体会到许知远的这种感觉,当年读完「1Q84 Book3」的时候,正是有着类似的痛心,所以,不管是多么牛的小说家,强烈不建议再做这种一本书拆开来单独发行的方法,你们不是写轻小说的,这种疑似赶着分段去提钱的做法,还是让专业的去做吧。
不过,单纯从「道德激情」的角度来说,我是部分同意这样的表述的。阅读观察的敏锐、讲述故事的技巧,这些可以支撑起不错的作品,但是,内里的魂,才能决定这部作品是不是可以最终迈入「伟大」的行列——
值得商榷的是,这里的「道德激情」究竟定义为何?
其实,对我来说,伟大作家的定义,拿掉「道德」,留下「激情」两个字足矣,文学和文字的美,当然可以发源于道德的美和崇高,却绝不仅仅源于此。
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在我掩卷闭目细思之后,把自己心目中喜欢的「伟大作家」们捋了一遍,发现即使他们基本上都获得「伟大」这个头衔的认证,但是,关于道德,哪怕仅仅限于他们的作品当中,都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准线来。许知远这个加了「道德」定语的提法,很大程度上,和F·R·利维斯异曲同工,就如同他在「伟大的传统」中,斩钉截铁的把英国文学正统划在了简·奥斯丁-乔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约瑟夫·康拉德-D.H.劳伦斯这几位一脉相承的,除了技巧和观察登峰造极,更重要的是对道德关系和人性意识有着严肃关怀的大家身上——除此以外呢?包括狄更斯、司各特、萨克雷等等在内的作家,则被划为另册;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有点不赞同的,这种方式过于粗暴了,因为直到现在,我依然是相信和赞许着不依赖于,甚至是超越「道德」标准的、文学的「美」的存在的。正像是叶孤城当年傲然对西门吹雪的回答: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 ,并不必诚于人」
只要写字的人足够的「诚」,愿意向自己心中的神龛奉上自己最诚恳的献祭,不论这祭品名为「道德」或是其他,都已足够。
回到「祖国的陌生人」这本书上来,我很喜欢。
许知远本人的文字干净,特别是在这本书里,体现出了类似「纪实文学」一样的简练和准确,时时刻刻让人感觉到是在读一本周刊杂志上的人物专访,可是专访当中可能具有的「软文」气息却荡然无存,作者是靠着行文中不多的对事物、景物的冷峻的描写,以及他作为一个悲观的旁观者的态度把这些文章涤荡得清冷无比。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祖国,陌生的行走在这个疏离的环境下的人们,「祖国的陌生人」就仿佛是一组黑白镜头下的中国众生相的特写,用典型性的画面和标本,让读者可以找到共鸣和震动之处。作为一个来自中部省份的三线城市,常年混迹在江浙沪一带的读者,我更是时不时的被许知远的叹息所感染;
但是,如果非要挑点毛病的话,「祖国的陌生人」唯一给我带来的一点不适就是:这种激情驱动的模式在好几篇中表现得过于单一,写景、写风土人情、写特写人物、用倾向性明显的「叙述性」语言对该人物(景物)在时代变更下的被「抛远」进行阐述——然后,结尾针对这种与中国传统文化血脉割离的快速变更带来的阵痛和荒诞,进行总结性陈词和点题。当然,在许知远的处理下,这样的痕迹并不算明显,但是读着读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依然会浮上心头,特别是,掩饰在「纪实文学」的手法下,作者充沛的感情,似乎略微脱离了「哀而不伤」的尺度,有些点题处过于明显,未免落了下乘——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许是因为我确实喜欢这本书才过度苛求,就像我和朋友聊天时说到,这种感觉,是在我脑海里拿这本书和「湘行散记」以及「地下」来比较得出的,文章之意如有三层,点题最妙处当点在一层半即可,点得太浅不痛快,点得太深则近议论了——我也知道这要求也太任性、严格了些,更是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把作者本人的情绪和理念都完美的隐藏在文字之后,做到润物无声,这是何其高段的水准?许知远距离这个标准,并不远矣,差的也许只是能握住「激情」平衡点的那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