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堂后千寻木, 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飘泊在彭城。
各种感观里,或者听觉是最容易欺骗人的,就像中宵风雨声可以轻易的让苏辙顿时物我两忘的迷失在逍遥堂,不知此身何在。还没到说老的时候,却忽然想写写家乡老房子的夜晚,特别是夏天的夜晚。
那幢楼房是八九十年代典型的单位分房,坐落在大院里,前面是局机关办公楼,后面隔墙相望的是邻单位的大院,一条水泥路从前方办公楼的大门处顺着陡坡直直而下,到了平地再一个盘旋,把孤零零的家属楼绕在当中。
隔壁的单位比起我家的院子却还多了两分风情,高耸的办公楼,篮球场,像模像样的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路穿插的小花园和一条简单而笔直的水泥路,把一方面积不小的池塘围在中间。池塘方方正正,倒是没有所谓的园林情调,但是依然靠着长势喜人的荷花和莲叶在夏天引人注意,坐在我房间的书桌前,略略起身,就可以看着荷花从花苞到凋谢的全过程。更不用说到了盛夏,蛙声四起的时候,那就是我最喜欢的时节了。
我的房间南北都有窗,北面窗下就是我的书桌,而床则东西向的摆放在房间中央,靠紧了西面的墙壁。这样一来,到了夜晚入睡,我略转头,两侧的天空就会(我家正在顶楼)尽入眼底。当然,并非全无遮拦,一半的视野是和窗户成直角的大楼外墙和楼顶围栏的外沿——但是这样更好,赭红色的外墙和夜晚天鹅绒般深蓝的天空(有时甚至还有星星和月亮入景)的配色才真是绝配!
那个时候,空调还是稀罕物,但是睡在凉席上,就着小电扇的呼呼作响,间或自然风也会带动卷起的百叶窗轻轻敲打窗框,有时候月光直接照到床头,耳边的蛙声不住,这样的夜晚,并不会有难熬的感觉。
周末的夜,则往往有点特殊,打了麻将散去的邻居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或者更晚些时候,都开始渐渐散去回家,于是静寂的水泥路上也开始不甘寂寞响起了各种归声。皮鞋咔咔作响,低声闲聊的声音,说到某局精彩牌局关键处的会心低笑,而且都是多年老邻居,不难从声音听到是谁经过;这声音在夜里,衬着蛙鸣蝉声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我却并不记得自己有过被吵醒的懊恼,这也纯粹是时光偷偷布下的魔法吧。
如果是下雨天的话,最宜同时起大风——不用远眺就可以看见楼下水泥路边的树冠起伏哀鸣,密集的雨点被不时转向的风狠狠的砸在窗畔的外墙上,在夜里一片墨黑的时候,脑海里浮起的并不是仍是雨夜,凝望窗外,沉默的天际这种’深沉‘的情怀,而是幻化出类似雨果的《笑面人》开篇那动人心魄的暴风雨之夜的画面,蜷缩在橘黄的台灯边享受室内温暖的时刻,格外珍惜。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虽然小,但是充满了四季回忆的地方度过了我前后中学六年(自己认为,恐怕这也是成长道路中性格成型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喜怒哀乐的每一天,回想起来,多数情况下,那时的喜是真喜,那时的哀则多半是强愁罢了。那时总有一种幻觉,好象这样的日子会直到永远。当然,后来离家读书,房间变成了寒暑假打尖的驿站,到了工作和成家以后,更是变成一年数天的短期停留——而前两年,父母搬了新居,老房子现在已经租出去做了陌生人的‘家’了。
自然知道,一切都在变,楼后的池塘早已填平,做了隔壁单位福利分房的住宅,院子里的老邻居各有各的变化,几乎都已星散,就算有在旧住处的,却已多半无当年那样亲密的走动——这也是我许久未曾想起这些夏夜的原因。
直到昨天夜里,窗外风声大作,在树叶的哗哗摇曳声中,窗帘也慢慢的在敲动,而隐隐似乎又听见楼下有人走过,谈笑晏晏;我半梦半醒之间开始思考:如果风雨太大,上学路上岂不要颇费周折云云——忽然惊醒,侧耳细听,楼下确实是不能全懂的江浙口音,再抬头分辨,分明是在杭州的家中,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有些喟然,不能寐,翻书来看,恰巧读到开篇这首《容斋随笔》所摘逍遥堂会宿诗,不能自已,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