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爸爸忽然电话里说,安子叔叔死了。
前两年就很突然得知他罹患非常稀少的血液疾病,中间照例放化疗,病情起起伏伏,因为疫情,两年多没有回家的我一直无缘见到他,到了清明节假期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我当时在电话里就有点绷不住了,眼泪淌了下来,只能尽力掩饰声音的哽咽。
爸爸声音听不出太多异常,只是淡淡讲述三月六号还在家门口珍珠山上拍照偶遇,三月八号还带着他一起去龙山拍照,等到了十号,安子叔叔说有流鼻血需要去打下血小板,接着就是疼痛需要住院。唯独进院之前,电话里和我爸说:这次,看来我要先和兄弟几个拜拜了。
然后四月一号二号,我爸在灵堂里帮了两晚的忙,三号也就是昨天早上,爸爸和亲友们一起,送安子叔叔上山,葬在了白鹤公墓。
这场送别,是为安子叔叔和我爸之间五六十年一直持续的友情画上了句号。
我并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友情的最确凿的细节,只知道在父辈们的转述里,他们从小一起玩大,读书、外出、调皮、谈恋爱、婚丧嫁娶、家长里短,几乎参与了互相人生中每一个关键的环节。
作为晚辈的我,印象中的安子叔叔,帅气,儒雅,热心;虽然因为时代种种,一生也许谈不上多大的世人眼中惊天动地的成就,也是很典型的一辈子工作在平凡(甚至经济和待遇相当普通乃至不断效益下滑)的事业单位。”四化建”,是个我至今都不甚了了的名词。他也经历了同龄人或者说身边圈子里不太多见的两段婚姻,但是至少就我这个不懂事的晚辈看来,没有什么一地鸡毛的混乱感。
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去找安子叔叔帮忙走后门买家电,在当时常见,如今却相当稀有的中间大天井四周走廊多户的楼道里盘旋而上的场景;我记得在他家玩的时候,爸爸给我看他一手回想起来漂亮的让人惊叹的钢笔字,在手抄本上洋洋洒洒写下的自己创作的现代诗;我记得哪怕已经长大成人,每次读书放假回家、带女朋友回家、带着老婆孩子过年,在长辈桌他喝的有点红光满面的时候,总是会用他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叫我”亮(三声)亮(二声)”然后细说点并不让人厌倦的道理。
在父亲那一辈的好友中,他算是关系最好的之一,也是我印象最深刻最有好感的叔辈,我尚且难以接受,虽然按我爸到说法这两年也算是有心理准备,但是可想而知,他是何其难受。过去两夜,他们能想起的应当远不止我耳边听来那些年轻时一起调皮捣蛋,谈恋爱时互相参谋评价,到我爸结婚时一起把喝醉了在厕所里背唐诗的大亮伯伯拖出来等等等等的琐碎,他们能想起的,恐怕是自己的整个青春和迄今互相参与的人生。
我老婆问我是不是要给他女儿打个电话,我想了想,还是作罢,真要说起来,我这份哀思即使说与依然在悲痛中的家属听,恐怕也无补于事,唐突增添伤感而已。
回想了下,安子叔叔火化入土的时间,就是昨天,我应该正带着小朋友们在杭州花圃游玩,我拍着小家伙们在阳光下草地上打滚嬉戏,拉开吊床惬意小憩。
我只能默默把那条朋友圈动图锁定隐藏,然后写下来这一篇文字。
再见,安子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