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错峰五一的两天春假时间对应一个小时的高铁路程,所以,南京就是很合理与高性价比的选择。
春末夏初的疾风,让南京的梧桐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束状的落絮虽然壮观,并且劳烦了环卫工人不辞劳苦的反复出动洒水车,以及如同扫雪一般的频繁清理,可是远不如细细如同花蕊,只有在树冠间投下的金色阳光下才能清晰看见的纷飞软絮那般恼人。坐在车里,仰望壮观而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冠,细细的毛絮在光影里漂浮,就仿佛是从海底深处张望着海面的微光,如梦如幻;可当我走在街上,就算不得已戴上了口罩,眼睛就总时不时泪水满溢,而本身就有着轻微鼻炎的我,更开始鼻塞、鼻涕、喷嚏一路止不住,到了下午,用光了随身的餐巾纸之外,鼻翼也开始被擦得发痛。
满街的行人,大多也不堪其苦,而我也无从分辨这极高的户外口罩佩戴率,是疫情期间的独特原因,抑或是南京市民惯于梧桐絮之后的季节日常了。总之,南京居,于我恐怕真是大不易。
又想起网络上、导游词里那些凯申为了爱种植一条由法国梧桐而成、项链般的街道送给自己的爱人,从而形成了南京至今昌盛的梧桐街景的坊间说法;开骂之前,我很有素养地迅速查证了一下,原来也多是以讹传讹,南京绝大部分的梧桐,其实是种植于五十年代之后,恐怕和民国的旧事无甚关联。暗自庆幸还好没有错骂了人。不过,在如今思潮暗然变化的今天,民国文化和前朝的有些争议种种,依然被作为南京旅游的一个卖点和招牌,我忍不住又隐隐的为有关方面操了点‘空心’。
打车途中,司机师傅聊到,市政前些年努力利用生物工程——简单说,嫁接树种等等来改造下南京市这些梧桐的扰民之处,可惜功败垂成;而今年似乎又重振旗鼓,要再来一轮,看看能不能够胜天半子,扭转多年的不便情形。如果这是真的,那倒似乎可以读出点与天斗的浪漫主义来了。
PS.到了晚间,得知当天的情况就算放在南京也是一个不那么普通的恶劣典型,季节合适又恰逢大风。原来我好歹还不是败在了Normal模式的挑战里,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中山陵、明孝陵、美龄宫等等,原来都是在同一片区域里,各自掩映在山间的绿树之中,高高低低的,彼此间靠着观光车往返穿梭。时间和体力有限,这次只是去了中山陵。
当然其实并无可看之处,唯独对建筑的蓝白配色和收敛、克制的审美,不由得喜欢;下山往地铁去的途中,因为搭错了观光车,不得已,从明孝陵门口,步行穿过一条僻静而游人不多的小道穿向紫金山的海底世界公园,这条小道两侧也有很别致的建筑、餐厅以及紫金山昆虫博物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亮晃晃的阳光下和明明临近五一而渐渐增多的游客群无缘,甚至几家似乎是餐厅或者咖啡厅的小店也都关门闭锁;
快走到巷口的地方,还看到了门里有着高大白玉雕像的红楼艺文苑,可惜也是闭馆,这才回过神来,虽然目前托言金陵多半是作者的避祸之举,但是在紫金山竖起‘金陵十二钗’的雕像,倒也名正言顺。
按理说是一线的景点,但是在五一人潮涌来之前,各个景点之间的路途却有些冷清,而交通也全靠观光车,甚至在海洋公园(是的,到底还是有些困惑,一家开在紫金山上的海洋公园,这其中说不定自有其独特的哲学)门口久等观光车不到,乏了,干脆一趟出租车打到了山下的南京博物院。一头扎回了熙熙攘攘、毛絮纷飞的市区,把一山郁郁葱葱的王侯帝后抛在了脑后。
南京是一座‘有底蕴’的城市,这个我心目中的‘底蕴’,除了包含着人们提起所谓六朝古都时的那种雍容气度和眼界;更多是我从南京博物院这一趟参观之后的某种印象。
并非我在这里看到了多么惊人的展品,多么出色的文宣而留下的印象,反而是在我按部就班把几个藏馆看完之后,心里吐槽不如湖南省博物馆围绕马王堆把一切都做到极致的这种包装布展文宣的果决和思路;直到出来之后,仔细搜索了下,才发现原来南京博物院是妥妥的国内博物馆里第一梯队的Top成员。
简单地理解,如果说湖南省博物馆算是一个有着一套独门绝学,其余素质也还不错的一流门派,那南京博物院就类似于藏经阁里放着七十二绝技的少林寺,说起来七十二绝技似乎因为审美疲劳不是那档惊世骇俗的绝世武功,可是哪一样都是不能否认的一档半以上的武学,而更重要的是,少林寺似乎也没必要和在乎去包装和显摆自己的武学底蕴了——所以大部分的武侠世界观里,少林寺永远是那个备受尊重和认可,却多少难以激起读者热情的存在。
这就是我对南京博物院的印象了。
南京这座城市,但凡来过,就不能不提秦淮河、夫子庙。
夫子庙步行街和全国大部分的网红步行街的相似度,几乎到了一比一复刻的程度:甚至不是店铺种类,而是很多店铺名称、连锁都一模一样,让经常去逛杭州河坊街的我们有点瞠目结舌。幸好还有穿插其中的各种各样的卖鸭子制品的店铺,总算是南京差异化的商标;这种略微失望的情绪,一直到了秦淮河边,才总算缓解。
就算被铺天盖地的现代商业涌过,但是夫子庙、贡院、灯光掩映下的秦淮河以及隔河而望的青瓦白墙的标志性的建筑。我少有被所谓名胜上的现代灯光装饰打动,但是唯独秦淮河侧的克制,算是画龙点睛了。河水偏暗,并不刺眼的倒映着两岸的灯光,如烟绿树把‘秦淮人家’四个字掩映其间,恰恰当晚的是难得的‘雾月’,朦朦胧胧,但是依然依稀可见月儿正圆,斜斜悬在屋巅。终于可以体会为什么这条河有着千古盛名。
沿河走到桥边,顺着桥再进,抬眼看到了乌衣巷。
南京之行,我本来也只是顺手推舟,服从指挥,并没有太多攻略计划,以至于到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南京哎,是建康,是江宁,是石头城,是建业,是应天—— 是我最近断断续续在读的《世说新语》十三讲、《九品官人法研究》这些书的舞台和发生地。
就算它蛰伏在这里,身上铺满了肯德基、麦当劳、牛轧糖、臭豆腐、土豆串等等等等,但是,时光再怎么荏苒,世道再怎么变迁,它只要稍微抖落抖落,让它依然蕴藉淡定的,还是那股子至醇至厚的六朝风流。即使不抱有私人意义上的亲近,也不由得让人敬服三分。